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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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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等黎青夢回答,他毫無預兆地松開手,起身踹開椅子走掉。

她卻還保持著被他挾制的坐姿僵在原位。

夜風呼嘯,章子把康盂樹踹倒的椅子扶起,重新坐下,把捂了好久的胸針遞給她。

“差點把正事忘了。”

他裝作無事發生的輕松語氣。

黎青夢斂著眼睛接過,小聲說了謝謝,起身準備走。本該在今晚和他說的話眼下似乎不適合再講。

章子卻急促開口:“其實你真的說錯了。”

“……什麽?”

“阿樹並不是坑蒙拐騙的人,我和他認識那麽久,幾乎就沒見過他使壞。”

“是你對他濾鏡太深了。”

“如果真是我帶有偏見,他又怎麽會把那大筆錢借給你呢?”

黎青夢欲離開的腳步停住,驚疑地轉身。

“……你在說什麽?那不是你的錢嗎?”

章子嘆了口氣,捏開一粒毛豆使勁嚼啊嚼,下定決心地說。

“其實,那是阿樹這些年的存款。”

黎青夢從攤位離開,回到家裏就一動不動地躺在筒子樓逼仄的小床上,覺得非常疲憊。

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,每一分鐘都有巨大的信息量砸過來,其中最重量級的,必然是章子最後揭開的那句話。

原來那筆錢是康盂樹借給她的,不聲不響,不讓她知道。

為什麽呢?是一種對她的可憐嗎?還是為了給兄弟撐面子?

她不得而知。

唯一可以確定的是,自己不加思索加註在他身上的指責的確是不恰當的。但那瞬間,她控制不了自己。

轟隆轟隆,窗戶外隱約響過夜班火車的動靜打斷了繁雜的思緒。

這是路過邊遠小城的最後一趟車,這之後就不會有噪音,她能睡個寂靜的好覺。

但今晚,黎青夢一直盯著空落落的窗戶,怎麽樣也睡不著。

好像那窗戶缺了點什麽似的。

過了很久,她突然翻身下床,在客廳裏夢游般地走了幾個來回,停在吃飯的桌子旁,蹲下身把桌角墊著的那塊報紙慢慢挪出。

借著月光,她蹲在地上用手指將折疊起來的報紙一點一點捋平,將它重新貼上窗戶。

黯淡的月光下,多出一道透明的彩虹。

整個夜晚重新變得漂亮起來。

黎青夢抱膝坐在床上,不知不覺地就這麽凝視了一整晚。

回神時,發現彩虹下面的背景已經轉成了耀眼的白色。

……已經是早上了啊。

她模模糊糊地抓起手機看時間,發現昨晚有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短信。

“我是周濱白,明早我們就走了。我想有機會的話當面跟你道個歉,無論是今天發生的還是之前的……如果可以的話,回覆我一下。”

黎青夢看著這條消息,思考的卻是昨天晚上排檔裏康盂樹的那句話。

舍不得捏,對嗎?

怎麽可能對。根本就是毫無關系。

她扯了下嘴角,拉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,一眼不眨地將這條短信刪除,號碼拉黑。整個人又躺回床上,望向那道彩虹。

她舍不得的……只是自己那點殘破又可笑,敏感到毫無意義的自尊心罷了。

隔幾天去沈船教畫的路上,黎青夢路過水果店,咬牙買了一只大榴蓮。

榴蓮是她最喜歡的水果,但自從家裏出事搬來南苔後,她就再沒吃過。

雖然榴蓮在南苔的價格比起京崎,低得讓她覺得不可思議。但橫向比較其他的水果物價,依然算是貴的。所以黎青夢忍住了買它的欲望。

可是今天,她打算久違地買上一只。

當康嘉年看到黎青夢抱著這只大榴蓮進到船艙裏時,還以為今天要臨摹榴蓮。

她含糊道:“這不是今天的‘模特’,只是我突然想吃。”

“姐姐喜歡吃榴蓮啊?”

“這是我最喜歡的。”她猶豫了一下問,“你喜歡嗎?”

“我還可以!”

其實她真正想問的,是康盂樹喜不喜歡吃。但話到嘴邊,還是沒繼續問下去。只是點點頭說:“那就好,這麽大一個我自己也吃不下。”

“謝謝姐姐啦。”

於是,兩人在結束教學之後,決定把這個榴蓮宰殺掉。

黎青夢從包裏掏出防身的水果刀,用來開這只榴蓮。康嘉年湊過頭來,很新鮮地看著說:“我還是第一次看人剝榴蓮呢,之前都是買的塊狀,一整個太貴了。”

“那很可惜,榴蓮必須得買一整個才好。”

“為什麽呀,哪裏不一樣嗎?”

“榴蓮最有意思的就是把它打開的過程。”

康嘉年從來沒開過榴蓮,對此不太理解。

“過程怎麽了?感覺還挺麻煩的……”

“你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黎青夢熟練地用刀子劃開榴蓮的果皮,使勁一掰,露出雪白的……空蕩蕩的內核?

康嘉年瞪大眼睛:“怎麽回事啊,怎麽什麽都沒有?”

“還是有一點的……”黎青夢苦笑地把內壁上兩粒很小的榴蓮肉刮下來,“在這。”

“……你是被坑了嗎?”

黎青夢搖頭:“攤主不知道的。榴蓮就是這麽一個類似於賭石的東西,在打開來之前,不會知道裏面藏了多少果肉。”

“賭石……?”

康嘉年的表情寫滿了:什麽是賭石。

黎青夢噎住,換了個比喻:“開盲盒,這麽說你能明白嗎?”

“噢……好像。”

黎青夢接著又把掰開的二分之一掰出四分之一,而這一掰的果皮很薄,裏面居然藏了一大瓣飽滿的榴蓮果肉。

康嘉年哇了一聲:“這裏面還暗藏玄機呢!”

“不把它全部掰完,誰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買虧。”黎青夢笑著解釋,“這種未知是不是很有意思?”

她把那塊飽滿的果肉遞給康嘉年,繼續往下掰。

康嘉年說著謝謝接過,一邊繼續盯著她的動作,忽然說:“我知道為什麽有意思了。它不是一成不變的,接下去的每個瞬間都是意外和新奇。”

“你理解得很準。”

“因為我在這點上和姐姐你的看法是一樣的。”康嘉年敲了敲榴蓮的外殼,“我討厭一成不變的東西,可是我身邊所有的東西都是一成不變的。一成不變的人,一成不變的觀念,一成不變的生活。”

黎青夢看著他略顯苦悶的表情,安慰他:“等你考大學,你就可以離開這裏了。”

“那還要兩年呢,好久啊……”康嘉年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
“既然一個人走不了,為什麽不試著說服爸媽,幹脆全家搬走?”

就像她和黎朔搬來南苔一樣。

“很難的,我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裏,早就習慣南苔的一切了。爸媽一開始想糾正我,但他們連帶我去看醫生都不敢,怕捅出去丟人。”

康嘉年說這些事時,仿佛在敘述一個無關痛癢的他人的故事。

“後來他們覺得我是真的掰不過來,怕哪天街坊們覺得我們一家都是變態,爸媽吵架說要不搬走算了。我在門外偷聽到的時候高興得不行,幾乎每天都是笑醒的,期待一睜眼我媽已經在家裏打包東西了。甚至還想過直接把衣服穿到街上,讓大家都看到我是誰,逼得爸媽趕緊搬走。”

講到這裏,他的眼角眉梢仿佛還殘留著當時的快樂,只是很快隨著回憶的轉折黯淡下來。

“但是,其實只是我媽的氣話罷了。我們都知道根本走不了。”

黎青夢耐心地傾聽著。

“我爺爺有老人癡呆,他有時候在南苔出門一趟都能走丟,有一次消失了整整一個晚上,最後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——”

康嘉年好笑地捂住肚子。

“他跑去人發廊看小妹妹去了。幸好我奶走得早,不然也得被他氣死。”

黎青夢也情不自禁發笑,原本沈重的事變得詼諧。

“最後是程菡姐送他回來的,哦你可能不認識。”康嘉年一頓,“總之就是我們認識的一個姐姐,我哥還因此欠了她一個人情。”

黎青夢不由得想,這是不是那個喜歡康盂樹的發廊妹妹?

康嘉年繼續道:“所以說,我們根本不可能再搬去其他地方。”

黎青夢不知不覺代入他說的那個處境,滋生出被困住的感同身受。

她只能笨拙地安慰說:“其實外面的世界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完美。”

“可是南苔和京崎,你只能選一個地方呆,你會選哪裏?”

“……”黎青夢啞然,“這不一樣,我是在京崎長大的,自然對那裏更有感情。”

“可是我也是在這裏長大的,我不這麽覺得,我就是很渴望去外面。”康嘉年笑了笑說,“姐姐,你知道區別在哪兒嗎?區別就在於,你一開始出生的地方,其實就是世界的中心了。”

他說得誇張,但意思就是如此。

“我一直覺得我哥會去當貨車司機,多少和我有點關系。因為現階段我沒辦法離開,他說他就代替我走出去看看,再回來把拍的照片和發生的趣事告訴我,給我帶點小東西。”

聽到康嘉年提起康盂樹,她不自覺把耳朵豎得很高,精神更加集中。

“真的嗎……因為你就決定未來的職業?難道他沒有自己想做的事?”

黎青夢完全不能理解。

“我也這麽問過我哥,他說無所謂。”康嘉年托腮搖頭,“我很多時候看不懂他。就像……他明明跑過很多地方,還是覺得南苔很好,很安逸。我真的不懂。”

黎青夢聽完這兩句,心裏沈甸甸地難受。

她生出了和康嘉年一樣的情緒,不明白。

但明白才奇怪吧。

他們是本質完全不一樣的兩種人,怎麽會明白對方呢。她的難受毫無道理。

黎青夢邊聽邊剝開最後一瓣榴蓮,挖出一塊好大的肉,開到最後,這顆榴蓮因為這瓣肉算是值回本錢。

但她卻沒有從前那種中獎的快感。

她沒有動這塊最好最大的肉,連著殼子正面朝上裝進袋子,推給康嘉年。

“這塊你帶給康盂樹吧。”

“啊……我不確定他愛不愛吃啊。沒見過他吃。”康嘉年要接不接地說,“要不然姐姐你自己帶給他好了?”

黎青夢遲疑地收回袋子。

“……沒事,我自己吃吧。”

“誒誒——還是我帶給他吧。”

康嘉年撇撇嘴,趕緊把袋子搶下。

康嘉年拎著榴蓮肉回家的時候,康盂樹正要出門。

他趕緊把人攔下,擺出神秘兮兮的表情說:“有人托我給你帶的。”

康盂樹捏住鼻子:“這味道……榴蓮嗎?”

“啊……你很討厭嗎?”

“廢話,不然你以前吃榴蓮的時候我早來跟你搶了。”

康嘉年扁起嘴:“那你不要了?”

“你自己吃吧。”

康盂樹繞過他走下樓梯,康嘉年趴在欄桿上往下喊:“你也不問問這誰給你送的——”

他不感興趣地擺手。

康嘉年對著他的背影繼續喊:“是青夢姐!”

康盂樹的腳步沒停,好似沒聽到,幹脆地消失在一樓轉角。

他這會兒出門,是和車隊的方茂約好了去挑禮物。

車隊的有個同事孩子滿月,一個星期後要擺喝滿月酒,大家不帶點禮物去不合適,但又不知道帶什麽,幹脆一起約著買個差不多的。

方茂就是康盂樹說當時京崎有個活,拉來一起開結果被黎青夢放了鴿子的司機。

他年紀比康盂樹大三歲,平時偶爾會一起搭檔跑比較遠的長途,所以關系不錯。

兩人約在夜市入口碰頭,康盂樹到時,方茂正在一家就近的攤位前擺弄一個針織的小領子。

“誒小樹,你說我們要不要買這個?”

康盂樹指了指牌子,無語道:“這是買給小貓小狗圈脖子上的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方茂悻悻地把東西放下,愁道,“幸好把你叫來了,我是真不會買東西送人。”

康盂數忽然無端笑起來。

“那有什麽,有人比你還不會送。”

“誰?”

“沒誰。”康盂數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笑,斂了下表情,含糊地說,“走吧,往裏面看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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